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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情/欲编织的幻梦里,寻求一剂抚慰精神的良方,这样的人是藤权介所看不起的。当设想到哥哥低声下气地去讨好那个姑娘,藤权介的心里涌来抑止不住的悲伤。 哥哥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,又是什么时候变成那样的呢?因为那改变过于频繁,原本陌生的认识又因为过度的频繁而变得如苦海的彼岸一般遥远。藤权介每一天的意识里,都在为那个不断更新的未知存在忧心不已。由于自己耍的一个把戏,长桥局正处在一个个恍如仙境的梦,面如好女的公子与她相拥在藤花与松林的树影中。此故,她一定会周而复始地央求哥哥将面具打开。正如自己话里所说的那样,“您不教我看的真容,原本属于天上的世界。唯恐这凡俗的尘埃对您有所玷污,故而将自己的面貌潜藏在面具的后面吧。” 哥哥的话,会怎么作答呢?如果没有立刻逃走,兴许会说,“我是一个一无是处的丑陋之人,也许前生的大恶犯下太多。如今方得上天的垂怜,教你这样善解人意的好人来到我的身边。” 可是几帐上的帷幕颤动起来,一只纤弱的手掌将二人的屏障打开。心怀春思的长桥局,正以含苞待放的模样,初次显露在藤中纳言的面前。因为哥哥的无动于衷,那花朵几因蒙羞而接近枯萎。他到底哪里厌恶她了呢?是脸蛋不够漂亮,身材不够秀丽,还是才德不能与他相配?长桥局这一人,乍看之下,似乎十全十美,无可指摘之处。细看之下,又觉得不稂不莠,瑕瑜互见。值得赞美的地方,实在却很平庸,原本平庸的地方,却不见得教人多么可恨。这样一人嫁到寻常人的家里,虽不至于说蓬荜生辉,也不尽然是门当户对。 长桥局心里自然就想着,我与藤中纳言的感情不为人看好,是理所当然的事。可一开始并不指望能他的正妻,何以用这样态度来对待我呢?这教我多么伤心。 正掀着帷幕的手,眼看要放下去了。藤中纳言这才大梦初醒般地往前踱步,高大的身子挤进房间,长桥局不由退了几步。藤中纳言伫在原地无所动作,握成拳头的手放在身侧,不自觉令人想起“不解风情之人”的话来。藤中纳言落魄得好像一个落水之人。 难道他写来的那些情意绵绵的诗歌都是找人代做的吗?不知过了多久,总算坐下来了。两个人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,长桥局看见藤中纳言的手背泛着红色,紧紧地崩在膝盖上,便对他说,“屋子里很热的话,就摘下面具来罢。” 尽管是很细小的声音,仍然一字不差地刺进藤中纳言的耳中。 “这是不可能的,”藤中纳言垂下头颅,面具的下沿搁在他的脖颈上,发出笨重的“砰”声,“我没有法子将这面具摘下来。” 长桥局问,“难道要一生都戴在脸上吗?” “唯一不害怕我的脸的那个人,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。” “这种病,真的就那么可怕吗?” “这是寻常人无可想象的病症,只要看见了我的脸,哪怕是短短的一瞬,心里也会留下不可磨灭的伤痕。” “我不相信有那种疾病的存在,你为什么不把面具打开,让我一探究竟?这样,到底害不害怕,也就很明白了。” 这样说了,藤中纳言并不回答。长桥局想,他到底很不愿面对此一类的问题,每回我故意提起,都显出像是现在这幅样子。我便觉得很不痛快。值得可喜的,唯独今天清楚见到了面具的模样。不知从哪里听说,这样一张面具的样子,正是根据藤中纳言的相貌制作而成的。现在的微光之下,那面具上重彩绘制的金色眼睛,好像正在对着自己吟诵爱恋的诗歌。 长桥局如同藤蔓的双手攀到面具的边缘,含着浅笑的面具上似乎一闪而过慌张的神色。藤中纳言陡然站起,面具也升到了半空的高度,他转过身去,面具也隐藏到了背面。长桥局连忙说,“其实我心里很知道,你在想什么的。可你却一点都不明白我心里的事。至始至终你都不明白,长什么样子与我而言,都是无关紧要的……” 这一会儿的时间里,藤中纳言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帷屏的后面,唯独耳畔的脚步,分外的清晰。 那么,是什么时候如愿看见了藤中纳言的长相?正如文章一开始所讲述的那样,自然而然可以联系起来。 先前那一回不尽如人意的不辞而别,其实远远没到永不相见的时候。宫里的私差屡屡往来,正是由于藤中纳言时常送去慰问的礼物。能逗女子开心的,无非新鲜的花枝,上好的绸缎,御赐的香球。可往往能够教人真诚喜欢的东西,总是别样的贵重。且不论寻常人家的小姐,像内侍这样人微言轻的女官,承受的太多,必然是一种痛苦。 长桥局佯装把东西收下,作回信时再委托跑腿的家臣将东西送还回去。到了某一天,定光大进找到她面前,“设若一点儿也不受,要我怎么交差才算好看呢?” 长桥局回答,“不应受的东西却受了,这实在没有规矩。” 大进却道,“就当作是中宫或者主上的赏赐,不也很好吗?为什么那些赏赐就能很轻易地受领呢?” 这个定光大进嘴巴很笨,也不是一次两次听说。藤中纳言与自己共处一室的那日,也是堪比此间情形的尴尬,长桥局不觉想到那名伶牙俐齿的藤权介。 长桥局道,“总之,拿回去吧。”又唯恐他听不懂,继续说,“这话我就当作没听过罢。”